转 身

2017级  李乾旭

 

黑娃从未转过身。

黑娃的父亲在小媒矿做工，矿崩了，他也就没了父亲。五岁时，母亲给他寻了个后爹，后爹是烧砖工，整日和他亲爹一样，灰头土脸。

黑娃不怎么说话，他一直不喜欢他，因为他是后爹。他从心底里不承认他这个后爸。每次看见他，黑娃撒丫子就跑，哪怕后爹在身后大喊他的名字，他还是一溜儿地没了踪影。他不会为“后爹”转身。

今天傍晚，后爹又下工了，刚进门就闻到饭香，忙快步走到餐桌前，他早已饥肠辘辘，才坐下一会儿，还没动筷子，黑娃便从里屋里出来。抬头看见他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，撞开门就飞奔出去。黑娃他娘刚想喊又喊不出来，只好和后爹一起叹了口气。

黑娃一路狂奔，直跑得眼冒金花，再也喘不过来气，一头栽到土丘上。这里是黄土高原，黄土堆积纵横，风化被水流侵蚀成丘壑，走到深处，四周都是一丝不尽的黄土，根本辨不清方向。

黑娃在土丘上缓不过劲来，躺了好一会儿，一想到那死去的爹便泪流个不停，沾满黄土的手在脸上抹了又抹，这风一吹，脸上竟结了痂子，他拍了拍脸，从丘上站起来。他感到不太对，头发竟随风飘动起来，心里暗叫不好——借着月光，他发现远处有一大片黄土被风卷起，沙尘暴正滚滚而来。风愈来愈大了，他赶忙跳下王丘，朝来时的方向死命跑，他不想在沙暴里迷失方向。可是，那沙暴来得太突然也太快，他才刚跑出几步，这暗黄色的一大团尘土便笼罩了他，转瞬间一片漆黑。他绝望了，却仍伏下身子用衣服捂住了鼻子，他不想死，他惦记生他养他的娘和家里养的鸡和鸭，他趴在地上，但是没有什么办法，他想喊几嗓子，一张口便灌了满嘴沙子。于是他就是样趴着，祈求有人来救他。精神渐渐萎靡了，小半个身子都埋在了沙里。

恍惚间，他觉得自己腾空了，身上的沙土哗一下落到地上。他眯着眼睛看，把他擒起来的是一个混身都是黄沙的男人，而后，他的疲惫迫使他闭上了眼。

待他醒来，他早已在家中的炕上躺了多时，身旁是他最讨厌的人，他的后爹，他知道是后爹将他带了回来，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。他后爹开口了，“黑娃，我晓得你不喜欢我。我也知道你死了爹很伤心，但是你还要活着，好好地活着。好了，我走了。”说罢，他扭过头弓着背朝门外走去。

黑娃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，他再也抑不住了。

“爹！”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爹。

他清楚地看到那个背影僵硬了一瞎，然后颤抖起来。他慢慢地转过身，身上的黄土因剧烈的抖动也簌簌地脱落。他流泪了，脸上的泪水混着黄土淌下来，变成泥浆，糊了满脸。

他再不嫌弃他，他蹦下床，冲过去紧紧地搂住了这个满身黄土的男人。他就是他爹，他心想。